失去爱 - 10

婚后的第一个假期,小峰和沈菲一起回国。回国后还要再办一次婚礼。这让小峰有些烦。

在飞机上,沈菲和小峰谈到了孩子。

飞机上大部分乘客是回国的中国人。旁边隔着过道的座位上一个女的带着两个男孩儿。那两个小男孩出奇的淘,不停地上钻下跳,大喊大叫,还相互扔东西。喊话中夹杂着中文和英文。他们的母亲不停地训斥着他们,说话也是中英夹杂。但孩子们根本不听她的。小峰在一旁被搞的很烦。他努力开导自己:应该爱孩子,孩子们顽皮好,顽皮的孩子更聪明,不要老想要让孩子听话嘛。你瞧啊,这些孩子多可爱,他们多幸福啊,未来他们的中文和英文一样好,再也不会像我们这些人,英语是我们这些在海外生活的成年人永远的痛啊,是pain,是屁股上永远的痛,是pain in the assFuck!真应该提搂起这两个小兔崽子的耳朵,给他们的屁股狠狠拧上两把,然后再一人扇他们两个大耳刮子!那样他们就会学会怎样做人而不招人烦了。

沈菲在一旁仿佛看透了小峰的心思,她趴在他的耳边问:怎么样?你还想要孩子吗?小峰想要孩子,但谈到孩子时,沈菲总会有些问题,是变得易于激惹了。保不准那句话说的不好,就会让她发火。他们为此甚至吵过几次。所以现在他尽量回避这个问题。反正,对于孩子小峰也不是特迫切。可有可无吧。沈菲在这件事情上好像很矛盾,一方面,她好像也很爱孩子很想要孩子;另一方面,她又好像不喜欢孩子,很少去逗逗或者抱抱别人的小孩,而且,更不能和她谈生孩子这件事,仿佛生孩子就是对她的一种伤害,让她去为他生一个孩子是对她的不尊重,虐待,仿佛生孩子是一件非常痛苦非常可怕的事情。小峰觉得可能她对于生产的疼痛有一种恐惧,但这仍然是莫名其妙的。那天在飞机上,沈菲对于一件事情感到很困惑,就是对于一个被领养的孩子。养父母精心把他或者她养大,然后,问题就来了。有的孩子以养父母为亲生父母;有的有一天却突然要去找他或者她的亲生父母,不再认自己的养父母,当然不那么极端的是:虽然还认他或者她的养父母,但在心里是把他们当成养父母,也就是说还是,在心里,抛弃了养父母,而选择了亲生父母,尽管亲生父母出于种种原因抛弃了他或者她。更有神奇的情况:一个人有一天突然遇到一个男人或者女人,然后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但是用什么感觉出来的呢?第六感?可第六感是什么呢?)那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男人或者女人是他或者她的爸爸或者妈妈,而他或者她其实一直在爱着他或者她的啊!小峰说这就是血缘啊,是基因。对于父母或孩子的爱,是一种非常动物性的爱!母爱是可怕的!沈菲说,别胡说。基因对于人的影响是本质性。小峰继续解释。可上述现象的机制是什么呢?沈菲继续问。人从根本上是基因和语言规定的生物。可能是气味。嗅觉对于动物非常重要。一些动物刚出生时靠嗅觉辨认父母,应该说是靠嗅觉确定父母;靠嗅觉感知世界。人能辨别一万种气味。小鼠有1000多个基因是编码嗅觉受体的。它们占了小鼠基因组的3%,是相当惊人的。小峰说:在孩子分娩的过程中,母亲阴道的气味;哺乳时母亲乳头和身体的气味;还有父亲抱时他的体味;父母的面貌、声音,都会沉积在婴儿原始记忆的最深处,可能在一生里以一种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方式影响着自己和父母的关系,甚至他们的择偶。小峰说,犁鼻器最有可能。它是一个辅助嗅觉器官。主要感知外激素,Pheromone。许多动物中都有犁鼻器,分泌外激素。它们对于这些动物的繁殖和社会交往至关重要。人在胎儿时期,犁鼻器是发育完整的。但随着成年,犁鼻器就渐渐萎缩、消失了。但可能童年通过它得到的关于气味的记忆,仍然深深储存在大脑里。而且,成年人仍分泌外激素,并受它影响。然后小峰又给沈菲讲了自己经历的一件关于童年记忆的事情。那是在一次聚会上,一个朋友3岁的儿子宣称他能记得出生时的情况,当时大家都笑了,没有人把它当真,但都逗他说说是什么样的。那个小男孩于是描述,他记得那是一条很长的通道,他在往外爬,通道里很黑但在尽头有光。当大人们听完他说的话后,就都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好像都觉得不太自在。然后,大家又开始说笑,但现在那些说笑好像只是为了驱散心头的阴影。

 

*

晚上,沈菲睡去后,小峰又想起了白天的讨论。每一种气味都有一种特定的受体去感知它。也就是人类在几万年前,几十万年前就已经把所有能感知的气味写进了基因组。也就是我们的可能性已经被预定,写在了我们的基因组里。我们只能对可以反应的产生反应,我们只能感知可以感知的,我们只能理解可以理解的,我们只能想到可以想到的,我们只能说出可以说出的,而这一切都被编码在我们的基因组里。他提起窗幕,把手指触摸在窗户上,可以感觉到外面的高空很冷。他想起一个句子:宇宙在热寂,接着就自然而然地对出:细胞在凋亡。凋亡是沈菲研究的领域,他研究基因调控。凋亡,Apoptosis,源希腊语,是飘落的意思,falling,但不是无依无靠地飘落,而是一种程序化地脱离,离开群体,按设计的蓝图死亡。和细胞坏死不同,它是一个主动的过程,或者说是一个注定的过程,一些细胞在发育的特定时期启动了细胞核里一组特定基因的表达,然后这些细胞就被送上了死亡的列车,它们最终不是产生炎症的坏死或腐败,而是逐渐萎缩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它们的死是机体发育必需的。这些细胞的凋亡在生命的蓝图里已经被预先设计好了,只等时候一到,就会被程序化地清除。而这一切听上去是多么地富于诗意。

 

*

夜,机舱里的灯光灭了,人们纷纷睡去,周围安静下来。这样,小峰就注意到了飞机发动机传出的巨大而含混的隆隆声,原来一路上它一刻也没有停止啊!

飞机正飞过太平洋的上空。夜晚的太平洋,黑色的波涛翻滚,辽阔无垠。世界是物理的,受着冰冷的物理规律的支配。上帝并不存在,就像这架飞机,它根据空气动力学的原理而设计,依靠大气的浮力和发动机的推力,飞行在黑暗的高空,身边是一个不停旋转的蓝色的星球!它的表面覆盖着80%的是水,H2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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